在所有語言中,人的姓名有特別突出的特征,一個人的姓名往往有很多特殊的含義。而在作為中國古典小說巔峰之作的《紅樓夢》中,一個人的姓名往往昭示著這個人的性格以及命運。《紅樓夢》是中國古典小說的集大成者。《紅樓夢》中的人物姓名皆具深意。清人張新之在其《紅樓夢讀法》中說:“是書名姓,無大無小,無巨無細(xì),皆有寓意。”就是說,曹雪芹在為《紅樓夢》的人物取名時,賦予了人物姓名——名稱代號功能以外的更深厚的思想意義。
一、賈府: 以假寓真寫自傳
眾所周知,《紅樓夢》是一部自傳性很強的小說,作者曹雪芹的家世生平與《紅樓夢》主人公賈寶玉的家世生平多對應(yīng)相合之處。曹雪芹用“假語村言”寫出了這部“荒唐言”。“賈”的諧音是“假”,也就是說,書中的人物姓名都是“假”的,所隱的卻是曹氏家族中的“真”人,所寫的事件是發(fā)生在曹氏家族中的“真”事。也正因為如此,作者在第一回 中設(shè)計了兩個重要的結(jié)構(gòu)人物——甄士隱和賈雨村。這兩個人物的名字正好點破了“賈” 姓的深刻寓意,正如小說中所寫:“作者自己曾歷過一番夢幻以后,故將‘真事隱去’,我雖不學(xué)無文,又何妨用‘假語村言’敷衍出。”
賈雨村,名賈化,是胡州人氏,“雨村”是他的別號。“賈化”即是“假話”的諧音,“胡州”就是“胡謅”的諧音,所以 “假語”也就是假話,其言自然就是胡謅了,即“賈雨村”
就是“假語存”。同理,“甄士隱”就是“真事隱”的諧音。作者讓主人公姓賈,既表明他寫“自傳”,又想把“真事隱去”,用“假語村言”隱晦曲折地敷演自己一生坎坷遭遇的良苦用心。
二、賈氏五代由盛而衰: 以名字寓家族榮枯 賈氏第一代,寧國公和榮國公是賈氏富貴榮華的創(chuàng)始者,賈府的“榮” 和“寧” 皆源于此二祖。
賈氏第二代,以“代”字排行,寧府承襲者名為賈代化,榮府承襲者名為賈代善。“代”, 就是承襲祖先,開啟后代,同時也是對祖先功業(yè)以及由此而來的榮華富貴的傳承,“化”、 “善”則有積善修德以傳家之意。
賈氏第三代,有賈敷( 早死) 、賈敬、賈赦、賈政。赦、敬、政皆與朝廷政事有關(guān),而以“文”為偏旁,表明賈氏第三代已經(jīng)從武功轉(zhuǎn)為文治,為鐘鳴鼎食之朝廷顯貴。
賈氏第四代,以“玉” 字偏旁排行,有賈珍、賈璉、賈珠、賈寶玉、賈環(huán)。珍、璉、珠、寶玉、環(huán)皆為貴重玉器,表明賈氏經(jīng)過三代的積累,第四代得天獨厚,一出生就富貴已極享盡榮華,同時也顯露出濃重的脂粉、紈绔氣息,表明這是享樂腐朽的一代,“子孫雖多,無可以繼業(yè)”。事實上也是如此,賈珠早死,賈環(huán)不成器,“惟寶玉一人,略可望成”但是,賈寶玉雖然是賈府唯一的希望,所謂“命根子”,卻最是厭惡仕途經(jīng)濟的封建正道,“于國于家無望”。賈珍、賈璉更是不求上進治家無方,只知道荒淫無恥沉湎聲色,敗家之跡盡顯。
賈氏第五代,以草字頭排行,有賈蓉,賈薔,賈芹,賈蘭,賈菌等,隱寓草芥平民,賈夫由盛而衰徹底敗落,正合“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”。
由此可見,作者對于賈府人名的設(shè)計,既體現(xiàn)大家風(fēng)范,同時隱寓著賈府的人事代謝 由盛而衰。
三、寶玉與寶釵黛玉湘云: 等距離的愛情婚姻關(guān)系 寶玉的取名與黛玉寶釵的取名是緊密聯(lián)系在一起的,寶玉的名字隱含了他與黛玉寶釵的愛情婚姻關(guān)系。“寶玉” 之名,既有“寶釵”之“寶”,又有“黛玉” 之“玉”,正合寶玉與黛玉,寶玉與寶釵對等的愛情婚姻關(guān)系,即寶玉與黛玉之間的愛情關(guān)系——“木石前盟”,和寶玉與寶釵的婚姻關(guān)系——“金玉良緣”。
“木石前盟”是寶玉與黛玉出生之前在天上的一段因緣。寶玉前身本是女媧娘娘煉石 補天時遺留下的一塊“無才可去補蒼天”的頑石,后來在太虛幻境警幻仙子處的赤霞宮成 為“神瑛侍者”;而林黛玉乃是靈河岸邊,三生石旁的絳珠仙草,因為得到神瑛侍者的甘露 灌溉,絳珠仙草得以“久延歲月”,并修成女體,后隨之投胎人世“還淚”。“木石前盟”中, 木是仙草,即林黛玉;石是頑石,即賈寶玉。黛玉姓林,林即草木,隱喻其前身是絳珠仙 草。黛玉住在瀟湘館,別號瀟湘妃子,取自娥皇女英哭舜灑淚于竹的故事,脂評說: “細(xì)思 ‘絳珠’二字豈非血淚乎?” 正合“還淚”本義。木與石,以一種自然本真的存在,表達(dá)的是黛玉與寶玉之間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自然純真的愛情追求。
“金玉良緣”是寶玉與寶釵在現(xiàn)實人間的注定的婚姻關(guān)系。金就是神仙癩頭和尚送給 寶釵的金鎖,玉就是寶玉生而帶來的玉。寶玉的玉刻著“莫失莫忘,仙壽恒昌”八個字,與 癩頭和尚送給寶釵的金鎖上的八個字“不離不棄,芳齡永繼”正是一對。而薛家與賈家同 屬四大家族之列,薛寶釵與賈寶玉可謂門當(dāng)戶對,金與玉,寶釵與寶玉,同樣閃耀著珠光 寶氣的名字,實際上表達(dá)的是一種世俗的婚姻理想。
小說第一回中,賈雨村在對月詠懷的一副對聯(lián)中吟道: “玉在櫝中求善價,釵于奩內(nèi) 待時飛”,脂硯曾夾批曰: “表過黛玉則緊接上寶釵,前用二玉合傳,今用二寶合傳,自是書中正眼。”可見,脂硯深知作者對寶玉與寶釵、寶玉與黛玉取名的匠心的,前含“二寶”,后含“二玉”。而就《紅樓夢》整體藝術(shù)思想而言,是揭示了寶玉的愛情婚姻主體,即寶玉與黛玉的愛情關(guān)系和寶玉與寶釵的婚姻關(guān)系,二者是等距離的。同時,賈寶玉諧音“假寶玉”,隱寓寶玉的本質(zhì)是“假玉而真石”,即真心追求與黛玉的純真愛情“木石前盟”,所以,在黛玉死后,雖然不得已與寶釵結(jié)婚,完成世俗要求的“金玉良緣”,最終還是“懸崖撒手”,棄寶釵而出家。
四、十二釵: “原應(yīng)嘆息”眾女兒 賈府四小姐元春、迎春、探春、惜春,其打頭字元、迎、探、惜,諧音“原應(yīng)嘆息”,正與“千紅一哭”,“萬艷同悲” 相合,表明《紅樓夢》是為其中的青春女兒所唱的一曲悲歌。元春的悲劇,代表了皇宮里千千萬萬個被窒息的青春女兒的悲劇;迎春的悲劇,代表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制度下,所遇非人最終受虐而死的女性悲劇;探春的悲劇,代表了自古以來和親制度下骨肉分離拋棄家園的女性悲劇;惜春的悲劇,代表看破紅塵投身空門的女子,以“青燈古佛” 對現(xiàn)實鮮活人生作徹底消解的女性悲劇。她們各自代表了封建社會的一種類型的女性悲劇。其他眾女兒,也莫不在名字中透露出各自不同的人生悲劇命運。
王熙鳳,鳳凰,是一種神鳥,雄者曰鳳,雌者曰凰,王熙鳳是女性中的男性名字,是“脂
粉隊里的英雄,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”,說明她有過人的才干;同時,鳳是一種代表高貴祥瑞的神鳥,“內(nèi)囊也盡上來了”的賈府希望她能像鳳那樣帶來吉祥,可是,她實際上只是“凡鳥”,面對賈府的末世走向,力不能挽狂瀾,她的理家不僅沒能造就賈府的中興,反倒促成了賈府的家亡人散,自己也落得個“哭向金陵事更哀”的悲慘結(jié)局。
巧姐,以一個“巧”字,點明他日賈府?dāng)÷渲螅捎鰟⒗牙巡⒌闷浯罹龋猿錾砀毁F的千金小姐而終為平民村婦,得以保一生平安。
李紈,字宮裁,其名與字皆女子紡織之意,正所謂“女子無才便是德”,因此,她雖然 青春喪偶,但心如“槁木死灰”,住的是竹籬茅舍的稻香村,別號叫稻香老農(nóng),婢女名為碧 月、素云,全都與她一生守寡的節(jié)婦身份心境極為相稱。
秦可卿,其姓秦與“情”諧音,其父名秦業(yè)諧音“情孽”,正合小說中所云“宿孽總因情”,其弟名秦鐘,諧音“情種”。而其判詞“情既相逢必主淫”正合其“淫喪天香樓”的命運。
妙玉,本是女尼卻帶發(fā)修行,表示她塵緣未了,身在佛門心向紅塵,所以名字非但不是空門中普通的尼姑名字,反而含一“玉”字,表示與寶玉結(jié)一種另類情緣,所謂“僧不僧,俗不俗,女不女,男不男”之“妙”也。然而,“到頭來,依舊是風(fēng)塵骯臟違心愿”的悲劇結(jié)局。
五、其他: 隨物取意,因事生名 根據(jù)人物的身份職業(yè),而隨物取意因事生名,來取相應(yīng)的名字。例如,馮淵諧音“ 逢冤”,正合他因爭買英蓮而被打死之意;賈政養(yǎng)的清客詹光諧音“沾光”,卜固修諧音“不顧羞”,單聘仁諧音“善騙人”,暗寓其本質(zhì);大觀園中管理園林的婆子叫祝( 竹) 媽,葉媽。
對丫頭的取名,有以鳥取名的,如鴛鴦、鸚鵡、雪雁、紫鵑等;有以珍寶取名的,如珍珠、琥珀、翡翠、玻璃等;有以天象取名的,如麝月、彩霞、綺霰等;唱戲的小戲子都帶個“官”,芳官、豆官、藕官、藥官等;賈府四位小姐的四個丫頭,分別叫抱琴、司棋、侍書、入畫,連起來就是“ 琴棋書畫”,用來表明其主人賈府四位小姐的身份愛好修養(yǎng)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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